凡人畏果,菩萨畏因。种下的因是值得敬畏,因为后续的果是凡人无可见,但皆可有因可循,正是有情皆孽,无人不冤。因此,初心是重要的,越过刀锋是苦难的,但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黑神话·悟空》掀起的波澜和影响是巨大的,对于中国单机 3A 游戏行业,对于中国传统文化在次世代的普及,对中华文化出海,对山西旅游行业等等皆有深沉和广泛的影响。但这些不是我所感受到的,我深深地体悟是“悟空”二字。
“悟空”?“空”是佛门的概念,不是没有,而是变化,是世界的本源,正所谓缘本性空。“色受想行识”是佛家的认识论,将人对外界的感知、认识进行了哲学层面的概念划分。
“色”指的是物质世界,清晨的露珠、博物馆里的恐龙化石、长于黄山岩石上的松树,一切有形的东西皆为色。但一切有形的东西必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变化,必定会“空”。
“受”指的是人直观地对客观世界的感受,从工程学的角度来看,是传感器(sensor)发挥作用。我们旅人爬黄山看到岩石上松树那种惊于生命韧性的震撼,在光明峰看朝霞如何刺破混沌无明的天际,心底产生的悸动。这些感受是会变化的,黄山的挑夫日复一日专注于辛劳,已将这些震撼旅人的触动视为平常,就算是我们旅人,在黄山上日子待久了,也不自然地将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雄伟瑰丽的自然风光也给不了我们当初的触动,“受”也是“空”。
“想”是“受”之后的一个人类认识活动,看到黄山松,也许有人能“想”起“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的诗句,也许有人会“想”起在黄山地质博物馆里关于黄山松的介绍,也许有人会“想”起在坐缆车的途中,与车厢众人关于黄山松和黄山所孕育的万千生灵的讨论。众人之“想”不同,自己的“想”也如天上的云变幻,“想”也是“空”。
“行”指冲动,是驱动力。我看见山崖上突起的一株怪松,就想过去,抓住它,摇晃几下,看它能不能“任尔东西南北风”。但当我看见一些游客在名胜大川失事的新闻之后,我变得保守,不做这些有风险却没有实际功利收益的事,“行”也变了,也是“空”。
“识”是人类的思维活动,是琢磨。看到黄山松立根于山岩缝隙之中,中学时候的我一定会琢磨其黄山松所必须的营养物质有哪些,而风化的岩石和缝隙中所蕴含土壤结构是啥,两者的匹配关系如何,建立一个黄山松营养发育的理论,来预测哪些地方的黄山松长势好,哪些地方的黄山松长势平淡,进而给了黄山风景管理部分对于未来黄山风景变化的预测和人为干预的可能。但现在的我,从青年的步道走向中年的我,更多琢磨的是黄山松生命的隐喻,成长所必须的外部环境条件究竟有哪些,生命的旺盛多大程度取决于自己,多大程度取决于环境。“识”也变了,也是“空”。这就是佛教经典心经里的“五蕴皆空”,“色受想行识”皆空。
讲了那么多“悟空”,有啥用?其实每个人都像孙猴子一样,头上戴着紧箍,遇到一些能刺痛我们的人事物就像紧箍咒一样,让我们迅速被痛苦吞噬。“悟空”就是解开紧箍,明白紧箍在真理的世界本不存在的过程。这当然不是容易的事情,在《黑神话·悟空》里,即使取到西经的斗战神佛都要靠身死魂灭和无限轮回来尝试解开紧箍,还不一定成功,我们凡人更不可能期望不走过刀山火海,光通过看书、和人的交流,明白些道理就能免除痛苦,获得解脱。解脱之道必定是易经洗髓,化茧成蝶之路,是重塑我们“受想行识”的过程。最近,机缘让我有所感悟,让我能做到没有那么在意别人看法,自在了很多。
国庆前的一个周末,我坐地铁去久仰大名的真如寺逛逛,想在庄严肃穆的宗教氛围中静一静。巧合的是在上海地铁上碰见了七八年没见的四川高中同学,他早已移居新加坡,这次刚好回来看看。他刚好坐我位置对面,一直埋头玩手机,当他抬头的一瞬间,我们认出了彼此。我们交谈了几站地铁,简短地聊了聊大家毕业之后的职场之路后,他到站了,我则继续坐车去真如寺。
还在感叹故人相逢时,路已经把我送到了真如寺。买好香花券,进寺刚不久,自己的肚子隐约开始不舒服起来。看见前面一大堆人跟着导游,用我听不懂的话,介绍面前的寺庙,我急急忙忙地绕过众人、寺庙,巡视四周,终于看到了洗手间。急忙进入洗手间,恰巧有阿姨在打扫,我当即退出,但无奈实在忍不住了,张合阿姨一声,变进入洗手间,结果刚进洗手间小格子门,正准备解开皮带,“蟹黄”就一泻千里,顺着裤脚流了下来。当时,自己心生恼怒,好不容易抽空来趟寺庙本是想静一下心,却怎奈发生这样的事情,寺庙可是没法逛了,只有回家去,可怎么回去了,打车怕是不行,要弄脏坐垫,只有做地铁回家,地铁的工作人员会让我进入吗,同个车厢的乘客会怎么看我。恼怒焦躁是我的第一情绪。其实突然控制不住,在外面窜稀,我也不是第一次了,在浙大念研究生时,我周末都会在杭州四处转转,大部分时间游览于各种景点之间,有一次忘了是去哪个景点,也是刚到景点不久,我就忍不住窜稀了,只是那一次量不大,这次的量顺着裤脚灌出来,弄得一地都是。
不知为何,我镇定了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关键是现在怎么办。我用洗手间的手纸尽可能地将马桶和地板上的“蟹黄”清理干净,思考如何回家:是去寺庙借一套裤子回家?这样还需要费口舌、看僧人的脸色,需要自己在这里清洗一下,需要自己再把裤子还回来。还是就这样坐地铁回家吧,去最后一节车厢,最靠边的位置,将对大家的影响降到最小。我就这样,屁股黏黏地,裆里感觉揣着点东西,一路艰难地从真如寺走到了地铁站,好在路上没啥人。进站安检时,工作人员也没有多看我一眼,我走进最后一节车厢,靠在最边边的位置,透过地铁车厢正面的玻璃能够看到灰色的地铁隧道。随着隧道景色的变化,我站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开始散发出一股味道,之前在外面走的时候,没有感觉出来,此时自己有点紧张,既怕被别人闻出来,也怕影响了别人,也怕别人来指责我,最怕突然被驱逐出地铁,我可怎么回家啊。中途有一个外国人进了车厢,戴着帽子,站在我对面的车厢边边上,我感觉到他的紧张和不安,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他是异乡人的缘故。我觉得我们有相似之处,都因自己与众不同的异样而紧张。尽管我站在最后一节车厢的最边上,周围的人远远少于平时,但一对母女进了车厢,小朋友蹦蹦跳跳地围着地铁上垂直的金属杆子,是离我最近的人。她快快乐乐地绽放生命的活力,丝毫没有顾忌到我的存在。她们和外国人终于走了,我也熬走了好几批不同的人,到我下站时,我感到自己的双腿有点僵硬,毕竟站了一个小时,勉强走出车站之后,坚持走回家,路上看见狗屎也不以为意。平时我总是抱怨,这隐匿在陆家嘴背后的老破小街区,路上总是冲刷不完的狗屎,仿佛没有一块砖是干净。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平时看见狗屎升出的那股嗔意和解了,不用责怪邻居们不守公德,刺破天际线的陆家嘴三件套仿佛和脏脏的街边小道形成了一股和谐。终于,我走回了家门,我小心翼翼地进门,脱掉裤子、鞋子、袜子将它们放入垃圾桶,不把玄关弄脏,走到淋浴头前,清洗自己。粑粑都已经凝结成块了,花洒喷出的水重新将它们变湿,随着它们从我的双腿上离开,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与此同时离开了我的身体和意识,紧箍似乎有所松动。
其实根本没有人在看你啊,那些自以为是、自顾自的念头在很久以前来了,现在离开了。
嗯,它们不重要。